厦门欧厝村。一种通体透明的鱼,难住了周芳和她的纪录片团队。
她们在找文昌鱼。这种分布在热带和温带浅海海域的水生动物,是纪录片《水下中国》第二季的拍摄对象之一:身长五厘米,仅半根手指的大小,加上头尾两端尖细,身形近乎晶莹的透明,通常无法用肉眼直接观测。白日里,文昌鱼习惯将半截身子藏进沙砾之中——更为在野外环境寻觅其踪迹增加了难度。
野生文昌鱼观测不易,直接导致文昌鱼相关的研究与文献资料大多基于生物繁殖和遗传学,由生物科研团队对文昌鱼进行人工繁育后,在实验室内观测得出。于是,当周芳和团队试图在野外拍摄文昌鱼,首先要面对的是一片空白。此前国内未有任何关于文昌鱼野外生活习性的相关研究。她必须硬着头皮,边当纪录片总导演,边当业余生物学者,和摄影团队一齐用镜头补足野外观测的实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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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周芳制作《水下中国》系列纪录片时常见的情况。国内水下研究的理论和实践存在着诸多空白之处,时常拍着拍着,纪录片的“记录”便让位于去伪存真的“调研”——这也让周芳和她的团队,宛若一群极具战斗精神的科学队伍。
当《水下中国》第一季于 2019 年问世,中国海域神秘幽暗的水下世界揭开面纱,观众惊讶地看到,在我们的水域之下,竟有沉睡的“金字塔”和长城,以及幽深的洞穴、沉船甚至牌坊……它被人比作中国的《蓝色星球》。因为展现出已然存在多时却从未被揭示的景观,周芳有了个妥帖的别名,“拓荒者”。
在这之前,她更为人熟知的别名,或许是微博名“追鲨鱼的PAU PAU”。名字道出了与鲨鱼的情缘:2012 年,在塞班岛的 PAU PAU Beach 做水下摄影,首次“邂逅”鲨鱼,周芳便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, PAU PAU ,以纪念这次相遇。和大多数人类似,当时的周芳“受困”于电影和文学作品塑造的鲨鱼形象,当潜入 15 米深的珊瑚礁通道,眼前突然出现三只白顶礁鲨时,整个人既特别兴奋,又特别害怕,考虑了很久,还是象征性地按了两下快门,便转身走了。
那时,周芳刚开始接触水下摄影。因为一次在澳洲大堡礁度假的潜水经历,她开始痴迷海底无尽的深蓝与幽静,成了彻头彻尾的潜水爱好者,平日在投行做经理人,有时间就去世界各地的海域潜水,用镜头记录水下世界的绮丽。
查过许多资料,同潜水指导进行深入沟通,周芳才发现,鲨鱼是被人类误解最深的生物,也是最颠覆人类认知的生物。“大多数鲨鱼不会主动攻击人,更不会因为你在它身边游泳就转过身来咬人。全球 400 多种鲨鱼当中,真正有攻击性的不超过 10 种,这 10 种鲨鱼有特定的生活区域。至于影片中大白鲨张开血盆大口的画面,多半发生在它们捕食失败时——那是它们在发泄情绪。”
也正是因为这种反差,周芳决心追逐鲨鱼,用镜头下鲨鱼的可爱形象,打破人们心中的刻板印象。这些年来,她在不同海域见过至少 40 种鲨鱼,“佛氏虎鲨,长得很凶,牛头马面的,背上还带刺,但其实很腼腆;还有一些非常善于伪装的,比如印度尼西亚的一种特有的叶须鲨,经常藏在珊瑚礁或岩石中,很难发现,以及沙地中的吉他鲨,就像被压扁了的鲨鱼。它们和我们所熟悉的大白鲨、公牛鲨、虎鲨,长得完全不一样,绝大部分鲨鱼相对而言都非常温柔,包括体型最大的一类,鲸鲨。”
对周芳而言,无论长时间的潜水、水下摄影,或是直面鲨鱼,都是与自我的某种对抗——前者是意志与身体的作战,后者则是理性与本能的搏斗。
但周芳说,她不是那种遇到困难、挑战和挫折会赶快绕道走掉的人,“一般都是直面它,想办法去解决它”。就比如,发现自己畏惧鲨鱼,就直接去墨西哥海域寻找大白鲨;起初潜水不够专业,就一瓶一瓶氧气罐背着下水,一次一次累加,从几十瓶到几百瓶;非科班出身,对镜头语言不够娴熟,就坚持拍,用大量所谓无逻辑、无头绪的废弃无效镜头累积经验。她坚持相信,哪怕是从没做过的事情,只要反反复复不停地做一万次,也会成为这个领域的专家。在周芳的个人叙事中,“业精于勤”并不是一句口号。
抱持着这种态度,2015 年,30 岁的周芳从投行辞职,通过影展、分享会、纪录片不断传递她和鲨鱼们的故事,同时,奔赴全世界海域,成为一名全职的海洋纪录片导演。目前,聚焦世界水下故事的《潜行天下》已经拍至第三季,探索中国水下故事的《水下中国》第二季则将于今年 7 月正式杀青,进入后期阶段。
纪录片带来的挑战是多元的。一来,纪录片的客观与科学属性,对周芳和团队的知识储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,这时候,“笨办法”派上了用场,她和团队往往从最基本的网络搜索起始,再读专业文献、看相关书籍,求助专家调研团队,最后进行实地的水下考察、观测,完成从理论到实践的转化,以确保在记录水下景观时足够精准。
再者,水下能见度最高的冬末春初,是水下最冷的时期。周芳这样的资深潜水者,穿着潜水衣在低温水域最多能待半小时,一遍遍重来后,才将耐受时间延长至一小时。但这只是水下摄影对身体发起的挑战之一,大部分时候,周芳自己扛几十公斤重的设备和气瓶,高海拔,或者是要徒步走比较远的距离。
自然类纪录片也是对耐心的极大考验,水下的不可控因素甚于陆地,水的能见度、水域的深度、天气等变量,会直接对拍摄的画面造成影响。“可能你在同一个地方潜十次,没有一次拍到的画面是一样的,所以就特别考验耐心。我们会为了拍一个镜头等很多次,等一两年,也可能等到最后,依然什么都没等到。”
《水下中国》第一季的一集拍珊瑚产卵,这景象一年只有一次,时长约三十分钟。水温、环境、珊瑚种类,种种因素都会导致珊瑚产卵的时机不同,因此,每晚 8 点到 12 点,周芳和团队成员轮流下水守候,终于在第八天晚上,拍到了粉色的卵。
“最有成就感的时候就是拍到的时候!当我通过自己的学习,发现和锁定拍摄的主题,在一次又一次失败后累积出来一些成果,又能用相机把它记录下来,是最为喜悦的。”
这喜悦不同于摄影师拍到奇观时单纯的喜悦——而是身为拓荒者,从零到一,于空白中创造秩序,于荒野中拓金寻宝的喜悦。尤其是拍摄云南抚仙湖水下古城的经历,至今记忆犹新,它让周芳对国内神秘水域产生兴趣,更是起心动念:能不能用自己的力量填补这片认知的空缺,让潜水员乃至公众都知道,水下还有这样历史的、人文的奇观?
一开始下水,周芳就遇到了困境:水的能见度很低,相关资料近乎于无,广阔水域中找不到合适的潜点,下水后往往一无所获。灰心几时,周芳还是决定继续,接连找到传说中层级结构的水下金字塔,以及建筑体上极具标识性的神秘图案和符号,随后与研究高原湖泊水下考古的张国才教授的专业团队联络,进行长达两年的合作,其间反反复复地用镜头求证:这究竟是传说中西汉王朝的豫园,还是古滇国?最后,科研团队通过她取材的影像得出结论,抚仙湖水下古城与三星堆属于同一时期的文明。
这是一次极大的鼓舞,周芳发现,自己既非专业影像创作者,亦不是水下考古研究者,却可以通过努力和意志,去求证缺席的“真相”,记录探索的过程,揭开中国水下神秘世界的面纱,“尽管当时节目还没有播出,也不知道播出后会不会有人看,大家会不会喜欢,整个过程对我来说却是极其振奋的。”
回到开头的文昌鱼。如果说《水下中国》第一季是对水中国景观的“群像”式呈现,第二季,周芳希望视野窄化、深化,锁定自然科学领域中具有中国特色的六种水生生物,斑海豹、中国大鲵、文昌鱼、青海湖裸鲤、中国鲎以及中华鲟。而镜头,就跟随这些水生生物的迁徙路径,模拟其视角,记录它的日常行为:它们生活在什么区域?白天跟晚上有什么区别?什么情况下会改变自己的位置?它和伙伴之间有什么样的互动?
用镜头回答这些问题是困难的——但一如往常,周芳并不畏惧困难。从陆地跃入海洋,潜入全然迥异的另一个世界时,没有犹豫,从投行转换赛道投身影像创作时,亦是沉着的、踏实的,跨越好几个世界,面对未知和陌生,手里紧紧攥着一条绳索,即“拓荒”本身的好奇。
“我经常说探索海洋可以干到老,因为只要不断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,就永远不会觉得这件事做完了。”周芳说,自己现在比之前更忙,忙着自我驱动,去学习更多,看见更多,或者,忙着寻找内心的鲸鲨。
与个人首部纪录片作品《寻找鲸鲨》同名,周芳也一直在近海开展公益活动,带领志愿者,增强对于海洋保护的认知。项目名为“寻找鲸鲨”,目的却不是寻找,“鲸鲨”也不仅仅是鲸鲨,而是一座了解海洋和鲨鱼的桥梁。
作为一种高度洄游性鱼类,鲸鲨亦是全球已知体型最大的鱼类。因为居无定所,悠游在茫茫大海中,没有固定的行迹,它被称作独行侠,据说,在海洋偶遇鲸鲨的几率远远低于看到流星。寻找鲸鲨,如一则美妙的隐喻,它关乎一个遥远的蜃楼般的梦想,牵引着陆地上的人一次次奋不顾身 地下潜。从零到一百,看似幻梦一场,但周芳笃信,做好那个从零到一的人,才会有从十到一百的奇观显现。
以下是我们与周芳的更多对话:
《WSJ.》:《水下中国》第二季目前进展如何?
周芳 :现在是拍摄的收尾阶段,基本上完成了 90% 的拍摄。7 月之前会完成所有的拍摄,然后就正式进后期了。我们是 2019 年开始筹备的,从制作上来说,这个周期有点长,但是从做自然影像记录的角度来说,又会觉得时间还不够长。尤其第二季,我们做的是中国濒危的水生生物,需要一年四季不断观测它的行为,所以每拍一次都会发现还有新的东西可以拍,还可以拍得更好。如果给足够多的时间,永远是没有最好,只有更好。
《WSJ.》:挖掘拍摄的地点和对象时,你和团队都有哪些筛选标准?
周芳 : 第一季内容有自然的、人文的、历史的、古迹的,我们把它叫做中国水下群像,全面地让大家看到中国水下有什么。第二季我们做了专业的细分,视野收窄到水生生物,但还是太大了,所以最后选择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六种濒危水生生物——它要有中国特色,要涵盖到水生生物的各个领域,比如哺乳类、两栖类、甲壳类,水域也有区别,包括淡水水域的、高原湖泊的、海洋水域的,也有大众相对知道和完全陌生的物种。最后确定斑海豹、中国大鲵、文昌鱼、青海湖裸鲤、中华鲟、中国鲎,六种。
《WSJ.》:你们团队有多少人?
周芳 : 一共是 8 个人,导演除了我和我们的全职编导之外,还有两个导演是外部的,但他们也会负责水下中国六个选题当中的几个。我同时负责这六个选题,每一个选题我都会亲自地跟拍,所以对六个物种都会需要了解。但是整个拍摄过程一定是个螺旋式上升的过程。
《WSJ.》:第一季最终的呈现为六集纪录片,但你们在三年间去到过 24 个城镇,如何决定其中的取舍?
周芳 : 肯定还是要跟最后六个大的选题内容有关系。我们后来放弃了很多素材,发现它的内容不够饱满,太空泛,比如说,在讲珊瑚的那集,我们就放弃了中国香港拍摄的素材。
珊瑚主题,我们是从中国最北的东山岛开始往南拍,希望把中国水域不同纬度的珊瑚都选一个点来做记录。东山岛,北纬 24 度,很特殊,因为同纬度国外的海域没有珊瑚;徐闻县,中国大陆板块最南端,建立了国家级的珊瑚保护区,水下珊瑚的群落在中国大陆板块占地面积最大;西沙群岛,有很多大陆板块没有的珊瑚的品类。珊瑚礁的生物也有差异,比如说往北会是耐寒一些的生物,在南边会发现大量的热带生物,热带鱼类也会出现,色彩会更丰富。
香港正好卡在中间,珊瑚的品类、珊瑚礁的生物群落都不算独特,占地面积也不是很突出,无法形成差异,所以我们最后就把它放弃了。
《WSJ.》:第一季行进的线索跟年代、地理位置有关,这一季呢?
周芳 : 因为生物是主线,所以我们基本上会根据动物行进的路线,或者是它生活的规律,来设计这一季行进的路线。
比如说斑海豹每年 11 月会从俄罗斯白令海峡来到中国,它是中国唯一能在海域繁衍的鳍足类动物,这群生物会到渤海湾的冰面上产崽,到了春天,小宝宝们长大之后,它们又会再往南一点,去盘锦水域捕鱼,再暖和一点,到了 4、5 月份,它们就动身回到朝鲜。我们是跟着他的路线走的,所以冬天的时候我们在冰上拍它,然后春天小幼崽开始学习捕鱼,开始独立的时候,它们在哪个区域,我们会跟着它们拍摄。
《WSJ.》:在镜头语言方面,是否需要脱离“人类中心主义”?
周芳 : 是的,拍生物的时候我们会特别注意。要有动物视角,我除了拍它们,还要考虑如果是它们的眼睛就是相机,会看到什么,在水下会怎么动,怎么跟周边的其他生物互动,甚至它扭头、游动、捕食,都需要有它的视角在里边。这个肯定是跟我们常规地记录一个东西有区别。
《WSJ.》:除了《水下中国》这样的大项目,日常还包括哪些工作?
周芳 : 我们同时有两个部分,一个是中国的系列,《水下中国》,另一个是国外的,已经做了 3 季,叫《潜行天下》,它是讲述国外的海底自然生态的纪录片,跟中国的水下是两条并行的线。 同时会做公益的活动,叫寻找鲸鲨,希望在中国沿海慢慢影响周围的岛民、学生,所以我们走到一个地方,就会做一场这样的活动,跟当地的渔民或潜水员、游客在海边做分享,有时候也会组织大家潜水。
《WSJ.》:我们的专题栏目叫“业精于勤”,对你而言,如何理解这个词?
周芳 : 这应该算是我的座右铭了。因为我现在在做的是一件很专业的事情,但我又是一个非常不专业的外行,不是学电影、摄像或者影视制作、编导出身,也不是海洋生物学家或者是动物学家,这些都不是我的专长。当我跨到一个全新的领域,还想把它做专业、做精的话,可能要比别人要付出更多。所以我首先要用勤来补拙,补拙了之后,才能够开始“精于勤”,我比别人还要多一个步骤。
比如说,一开始我不知道怎么用镜头、用画面来讲故事,所以我第一季,或者第一季之前,都有大量毫无逻辑、没有头绪的废弃的素材存在,在不断地失败中累积经验。现在拍纪录片,不管是中华鲟也好,沉船也好,选题的专业性也是我现在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补的。所以我觉得跟之前在投行相比,我现在可能会更忙,这种忙来自自己的驱动,我知道我还有很多缺乏的东西需要去学习,学习别人拍的东西,学习别人研究的知识。
《WSJ.》:听说过一些很危险的潜水经历,尤其是在广西洞穴潜水里拍摄盲虾那一次,你们差点遭遇生命危险。水下拍摄的危险系数有多高?
周芳 : 我们在水下其实经常受伤,但不会是这种有生命危险的。我们常年会在海里被海胆扎,或者被有毒生物伤到。但在水下,我们也会专门配备一位水下安全员,一般是当地对这片水域比较熟悉的人,他会起到最重要的安全保障作用。同时每个摄影师都会有一位摄影助理,除了帮忙打光,做一些辅助的工作,也会做安全引导,关注还有多少气量,在水下拍摄了多长时间,等等。
《WSJ.》:去年是你水下摄影的第十年,现如今,每一次从船上下水,你都会想些什么?
周芳 : 刚开始潜水的时候还是以享受潜水、探索另一个世界的未知为主,享受视觉的乐趣,会希望水的能见度高,生物多样性不错,但现在可能更多是看到画面背后的东西。比如说以前看到一片海带林,会觉得好漂亮,如果光线好能拍出很好的照片,现在我们看到就会想知道这是什么品种,它为什么会立在那又不倒,它是怎么浮起来的,它怎么繁殖,它里面生活着什么样的鱼。变成了做纪录片的视角,知其然,但更想知其所以然。
《WSJ.》:你提到过,追鲨鱼、记录鲨鱼,正是你爱护它们、让它们被公众看到的方式。但它是否也存在理性以外的缘由?
周芳 : 真正喜欢上鲨鱼,是因为发现它们不光是没我们想象得那么恐怖,还有很多个体性格上的差异,和人类非常类似。另外就是,我喜欢水下,因为它的环境没有打扰,非常纯粹和安静,而鲨鱼在所有海洋生物当中,又是非常独特的一种,它很聪明,又非常简单。它只有两种需求,捕食或繁殖,所以它不会像在陆地上和人类相处那样有很多的动机,不会很复杂,也不会嫉妒、贪婪、有欲望。
《WSJ.》:你一直致力于向公众科普鲨鱼生物特性,并且参与杜绝过度的鲨鱼捕杀,就你的了解,目前全球鲨鱼的生态是否有所改善?我们还能做些什么?
周芳 : 其实鲨鱼的状态仍在恶化,先从全球的角度来说,鲨鱼的数量在不断下降,去年 nature 杂志的官方统计数据说,3/4 的鲨鱼类物种已经濒危,其中因素很多,栖息地的破坏可能是最主要的原因。更早以前,还包括人类出于食用目的的捕杀。
我们能做的,最简单的一点就是不要去使用任何相关的商业制品。另外一点就是需要更多的人了解到什么物种是濒危的。我在给渔民做培训的时候,发现他们其实分不出哪些是濒危物种,哪些是经济类鲨鱼。经济类是可以食用的,数量多,繁殖能力强,但沿海的市场,比如福建、浙江,还是能看到有人卖小的锤头鲨,在国际上它已经是完全的濒危物种了。所以我觉得科普特别重要。
我经常会被问到,对全球哪个地方印象特别深,或者是特别喜欢哪个地方?答案一直是加拉帕戈斯,除了物种丰富,最重要的是,每一位岛民都有特别强的保护意识,每一位岛民都在向上岛的人宣讲,如何热爱、守护这片净土以及海里的生物,会随时弯下腰去捡地上的垃圾。这种发自内心的、真挚的、朴实的爱,给我带来很大触动。
《WSJ.》:你经常在微博发布拍摄到的海洋生物及其相关科普。在你的文字和镜头中,海洋生物仿佛是有情感的,而非“图鉴”中平面的、符号式的存在。这种有别于传统生物研究的视角,是你有意去展现的吗?
周芳 : 我觉得这可能是比较适合我个人的,因为可能是我的身份跟一般的科普人员不太一样,我是一个行走的记录者,我所有的科普都是来源于实践,是在理论基础上我自己实践的体验和感受。我一直在跟我们做新媒体的同事说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,那么我要做的首先就要真实,不用去扮演某一个领域的专家。
《WSJ.》:可以谈谈纪录片导演 Rob Steward 对你的影响吗?
周芳 : 开始拍鲨鱼的时候,我很喜欢看鲨鱼的纪录片,发现导演 Rob Steward 也是一个水下摄影师,也是对鲨鱼极度痴迷,我在他身上好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样子,就想成为一个像他那样的人,自己做片子去科普鲨鱼,用自己的影像去保护鲨鱼。我在他身上找到了目标和方向。
但 2017 年,拍摄《鲨鱼海洋 2》时,他在佛罗里达州伊斯拉莫拉达附近海域失踪了,我不敢相信这位“鲨鱼庇护英雄”走了,那天写了特别长的朋友圈,意思就是要接过接力棒,我要守护鲨鱼。
《WSJ.》:在拍摄过程中,还有谁给过你启发吗?
周芳 : 科研的工作人员,都是我想要去感谢的人。对我有特别大触动的是张威老师,他是在中国 80 年代最早一批被送到荷兰去学潜水的人,退休时已经是中国水下考古中心的主任,这个领域的大前辈。我见到张威老师,是通过 2019 年福建定海湾举办的中国水下考古 30 周年活动,这个会议邀请了老一辈水下考古的前辈参与。选择定海湾,是因为中国完全自主进行水下考古的第一艘船“定海一号”就在这里。
我也不是参会人员,飞过去之后就找张威老师。他跟我分享,当年之所以送他们去学水下考古,是因为当时南海海域的近 2000 艘古代沉船里有无数中国的珍宝,由于我们没有类似的技术,全都被英国、荷兰的海盗盗捞走,拿去拍卖,价值不菲。张威老师也参加过拍卖过,国家给了水下考古中心 5000 美元,90 年代时一笔巨大的数字,想让他们去拍一件瓷器,但因为太贵,根本拍不到。那些盗捞南海瓷器的人,动辄捞上来几万件,为了让自己的东西奇货可居,卖更高价钱,绝大部分的瓷器都被砸碎扔进海里。国家发现了这个问题,才成立了水下考古中心。
我听这些分享的时候热血沸腾,那个年代的前辈们不计报酬,也没有想过名利,完全是临危授命。因为他的支持,我才能去福建拍沉船,下去拍的时候,切实看到他跟我描述的场面,海底的瓷器全部被盗捞一空,破碎的青花瓷、青釉盏散落一地。后来张威老师跟我说,他特别开心国内有我这样的人愿意把这些东西记录下来,传播出去,因为很多人都不知道国家有水下考古中心,更不知道这个团队是做什么的。他们一直研究中国的海上丝绸之路,研究沉船里面的遗迹、古代文明,不管是研究还是说它本身的价值,都很少人知道。他很开心我们这代人有这种使命感,去记录,去传播。
我们不见得能有很强大的力量,但总要有人从零到一开始做这件事情,别人看到之后,就有从一变成十再到一百的可能。总得要有人去做这件事情。
《WSJ.》:近期关注的与海洋相关的事件是什么?
周芳 : 我前段时间在美国,所以特别想知道美国水下生态环境和我们的不同,包括当地的保护政策有怎样的区别,而因为拍中国的大鲵,我也在研究日本的大鲵,给日本的专家写邮件进行联系,约了八月份去日本,让专家带我去山野里找交配期的日本大鲵。包括我也在全世界各个地方寻找保护鲨鱼的更好的方法,希望把寻找鲸鲨的科普宣讲、公益活动继续往下做。现在我每到一个地方,都会先去当地的国家公园,因为它相对成熟,也会有更多的方法去记录动物的行为,做科普教育,更多是学习他们的一些方法。